“你是專門來胖東來采購的吧？”2024年12月24日，在河南省許昌東站，網約車司機一邊幫記者放行李箱，一邊笑著詢問，“你這行李箱挺輕的，里面沒裝東西吧？”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司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別介意，我一天拉40多單，有一半乘客是專門為了胖東來來的?！?/p>

2024年12月26日早上9點，距離商場開門還有半小時，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來到胖東來天使城店，門口排隊的人已經蜿蜒了十幾個來回，大概近千人，其中不乏推著行李箱的人。他們有山東的、河北的、天津的、安徽的、陜西的，排在隊伍最前方的兩名顧客告訴記者，他們早上5點多就來排隊了。

胖東來這個多年來只在河南省新鄉(xiāng)市和許昌市兩座三四線城市運營的商超，儼然成了當地最火爆的旅游景點。在社交媒體上，一些年輕人也在熱烈地討論胖東來。它以極致的服務與嚴格的品控著稱。比如，胖東來所售服飾均標有進貨價。記者看到，一件羽絨服的價牌上面標注了：進貨價321.3元，售價419元，毛利率23.31%。

走在超市里，幾乎每個人的購物車筐里都裝著標有胖東來標志的果蔬餐具凈和燕麥脆等自營產品。和自營產品一樣火爆的，還有代購。因地域局限等原因，胖東來代購業(yè)務應運而生。胖東來雖發(fā)布了一系列代購行為管控措施，但這股“代購之風”并沒有因此徹底停歇，還逐漸發(fā)展成為一個龐大的產業(yè)鏈。

代購收入懸殊，有人年入百萬元

在胖東來，幾乎每個人的購物車里都是滿滿的商品。

得知記者在尋找代購時，許昌市民李女士熱心地提供了識別線索：“代購往往大量采購，成箱搬運商品，明顯超出個人正常使用范疇?！庇行┵I手購買的物品明顯與他們自身需求不符，比如，“老太太推著幾箱啤酒，老頭推著一車衛(wèi)生巾”。

記者在采訪中發(fā)現，胖東來代購的收入差異懸殊，主要取決于代購者的規(guī)模、采購頻率及售賣方式。有些專業(yè)的采購團隊，固定每天都去采購，一天采購額達十幾萬元，利潤上萬元，年收入高達百萬元。也有代購自采自售，月收入在1萬元左右，還有當地居民兼職做胖東來代購，月收入在1000元左右。

蘇菲經營著自己的代購網店，6個多月的時間里，發(fā)展了近百名買手。她每天都組織買手去胖東來采購，“什么賣得火買什么”，采購的產品主要有燕麥脆、濕巾、衛(wèi)生巾、洗衣液、果汁、啤酒和茶葉等自營產品，一天的采購額達十幾萬元，利潤上萬元。

蘇菲擁有完備的銷售供應體系，茶葉和啤酒在原價的基礎上加價20元再出售，像燕麥脆、衛(wèi)生巾等產品加價10元。據記者了解，代購可以分為囤貨代購和非囤貨代購。像蘇菲這樣，在網絡平臺或者實體店中大量囤貨并加價出售的方式就是囤貨代購的一種。

王貝開始做代購雖然只有短短3個月，但早已見識到了什么叫人多力量大。胖東來的限購政策推出之前，他在采買時目睹過很多代購囤貨的“壯觀場景”：他們壓根就不讓售貨員將商品上架，而是直接“截胡”，“這我全要了，有多少我要多少”。在他看來，代購幾乎不需要承擔什么成本，無非就是過過手。他經常與其他代購交流，有人年入百萬元，不少人一個月能掙2萬至4萬元，一年賺二三十萬元的大有人在。

作為一名非囤貨代購，王貝的采購收費模式是，100元以內收取代購費10元，200元收費20元，以此類推，運輸郵費自理，不支持墊付。他平均一周采購三至四次，一次賺800元至1000元，“每個月都能賺1萬元左右”。

然而，對于一些跟風加入代購行列且毫無經驗的“小白”來說，想賺錢也并不容易。許昌的黃研告訴記者，自己忙了一天，剛發(fā)走7個快遞，掙了70元，除掉一天的停車費、油費和吃飯的錢，只賺了20元，“還累得夠嗆”。

限購政策不斷加碼

“買了兩包茶葉，一包原價80元，代購費40元，兩包一共加價80元，還不包括郵費?！北本┑脑S女士前段時間在網上找到一名胖東來代購，卻因代購費太貴感到郁悶。

社交平臺上有不少用戶有同樣的經歷。記者以“胖東來”為關鍵詞在短視頻平臺上進行搜索，看到許多未經胖東來授權的直播間和店鋪，進入這些店鋪發(fā)現，商品加價不少。以一家店鋪的胖東來自營潔面柔巾為例，原價8.9元，經代購一轉手，價格便成了19元，郵費另算。

代購市場由于缺乏統(tǒng)一的管理規(guī)范，導致有些代購隨意哄抬價格，一旦某些商品受到追捧，他們便會將貨架上的商品一掃而空。記者在實地探訪時觀察到，當貨架上出現缺貨、等待補貨的情況時，不少顧客會聚集在員工通道附近，一旦通道門開啟，他們便會迅速沖向補貨的小推車進行搶購。

針對愈演愈烈的代購問題，最近一個月，胖東來忙于打擊代購。2024年12月6日晚，胖東來首次推出限購政策，且顧客在購買商品時，需出示電子會員二維碼或提供注冊會員手機號。記者在胖東來結賬區(qū)域公布的限購名單上發(fā)現，其自營產品果汁、啤酒、洗潔精、食用油等都屬于限購范圍。

2024年12月13日晚，胖東來再次發(fā)布“關于代購行為管控措施”，其中提到“會員卡完善實名信息”“會員卡實行動態(tài)碼結賬”“對個別商品調整限購周期，每個會員每周限購一次”“出現代購行為的，將對其解除會員資格”等內容，并在店內及店外安排專人巡場，發(fā)現哄搶商品、利用商品牟利、加價轉售等行為將第一時間制止，不聽勸阻者將反饋至行政執(zhí)法部門。商場內發(fā)現錄播、直播等代購行為，工作人員第一時間制止、勸離。12月21日，胖東來超市又公告新措施，將幾個熱門產品調整為線上銷售。

限購政策發(fā)布后，許昌市民劉先生高高興興地前往離家最近的胖東來時代廣場店采購，結果發(fā)現，超市的人反而更多了，自己想買的東西還是沒買到。

“限量不限次，等于沒限購?！眲⑾壬鷮Υ彽膽B(tài)度發(fā)生了轉變。他也曾幫朋友代買過胖東來的產品，深知其中的不易。盡管因為代購的涌入，自己買東西變成了一種壓力，但他依然覺得“做代購可以貼補家用，還能給外地朋友提供便利”。然而，當他長時間買不到自己需要的商品時，便開始討厭這些代購，“你去結賬區(qū)看看，有的拿著幾個手機分次結賬的，有的讓同伴看著購物車、頻繁多次進行結賬，逃避限購的方法多的是”。

陳麗是一名當地不囤貨代購，在她看來，越限購人越多可能是因為，代購需要更多的人來購買和之前同等數量的商品。不過，限購政策對她影響不大，她本來就是一個人采購，只是需要花費比之前更多的時間。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即便出臺了嚴格的代購政策，胖東來仍然沒有遏制住代購之風。在一些短視頻和社交平臺上，仍然有代購通過直播或櫥窗的方式加價售賣胖東來的產品，直播畫面也是胖東來超市的畫面。蘇菲表示，限購政策出臺之前，她也拍攝了不少超市采購畫面，用于直播。

在限購政策下，不少代購開始通過招募代購員、收購會員卡、線上收貨等措施應對。記者在一名胖東來代購的朋友圈發(fā)現，“招募代買員，負責采購胖東來商品，每天收益大概幾百到幾千元”“誰能幫忙注冊胖東來會員，告訴我手機號，給10塊錢”“誰手里有胖東來的貨，我大量收，有多少要多少”。這樣的信息，幾乎每天都在發(fā)。

陳麗也發(fā)現，胖東來超市里多了一些老年人。他們被大代購雇傭，每天都來，小推車里面擺滿了成箱的果汁?！耙粋€購物車可以裝十幾箱，一箱里有6桶，他們每天都守在店里，一來貨就搬?！痹陉慃惪磥恚@些代購看準的就是“老年人有時間在店里耗著”。

2024年12月26日，記者在胖東來時代廣場店被一名代購喊住幫忙，“你幫我看著購物車行嗎，我一會回來”。在被記者詢問這么多限購商品怎么結賬時，對方輕松地說，“沒事，我有法子弄”。在接下來的15分鐘里，她通過分4批結賬的方式，躲開了限購措施。

劉先生還遇到過一些代購蹲守在超市門口，只要遇到有人提著花生油等熱門產品出來，就上前詢問加價5元或10元賣不賣，回收過來之后再加價賣。

區(qū)別于走量的大代購，非囤貨類代購往往走定制化路線，以家庭主婦和大學生居多。王貝是一位家庭主婦，主要通過抖音和小紅書平臺吸引顧客后建立微信群，入行3個月，她的代購群已經有3個。“我時間比較自由，把孩子送到學校，我就出來采購?！蓖砩虾⒆铀?，她就開始算賬、打包、下單快遞。

陳麗是許昌學院的學生，“減輕家庭負擔”是她入行的主要原因，她認識的幾個學生代購也都是為了“掙點生活費”。和當地許多代購一樣，在收到顧客的需求后，她再去超市采買。除了代購超市里的商品，胖東來的首飾、衣服、鞋子她也會幫忙代購，有時還需要拍攝照片和視頻，供顧客挑選。為了避開限購，她們往往通過使用家人的多個手機號注冊會員，進行分批購買。

眼下，這場代購“打擊戰(zhàn)”還在持續(xù)，2024年12月31日，胖東來再次發(fā)布公告，自2025年1月1日起，超市自有品牌部分商品調整為同城線上限購銷售，到下單門店自提?；謴途€下銷售時間另行公示。

(應受訪者要求，蘇菲、王貝、黃研、陳麗為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陳曉來源：中國青年報